吾家世戍籍，祖父顾以文学致通显，未有习武事者；有之自季弟始，季弟勉乎哉！
    方叔父司成公，以词臣倾动天下，天下荦荦材贤之士，胥出其门。是其诗书之泽，将十世未艾也，季弟胡为乎以武名耶？嗟乎！士不因时通变，守一卷之书终其身，咿唔呻吟，以为不失祖父之旧，亦何其固而不知所择也！天下承平尚文，开创尚武。往吾祖父遭明代盛时，二百年之间，放牛归马，天下习之，士非登甲科不贵；其以韬钤起家者，虽配虎符，开镇千里，见公卿皆屏伏惕息，不敢仰视。吾祖之少也孤，曾王伯父尝进而命之曰：“吾戍籍也。尔不力于学，将为伍卒矣。”吾祖用是自奋，与伯祖同致身列卿。其后，吾祖又进吾父若叔而命之曰：“尔勿以我为贵，吾戍籍也。尔不力于学，将为伍卒。”吾父若叔之克奉吾祖之教也亦然。季弟尝从父兄之后闻之矣，季弟勉乎哉！
    今天下疆土甫定，国家且歌《大风》、思猛士，季弟能用其材武，将来御侮干城，未可量也。欧阳永叔之送田秀才也，谓秀才“将家子，反衣白衣，从乡贡士举于有司。彼此一时，各遭其势而然也。”季弟顾乃脱儒冠，负弩称干，驰骋熊罴之队而争其上驷，岂非亦遭其势而然耶？往吾父司徒公佐司马，力能去其戍籍，而不肯曰：“留以警吾子孙也。”然则世有公卿之后，既不事诗书，又不能事骑射，徒矜高其门第而不知警者，其有愧于季弟多矣！季弟，勉乎哉！

    注释：

    1、季弟：最小的弟弟。
    2、戍籍：戍边吏卒的户籍。宣德时定下《军政条例》，颁发天下，成为必须遵守的法规条例。其 中规定：“故军户下，止有一丁，充生员，起解兵部，奏请翰林院考试，如有成效，照 例开豁军伍。若无成效，仍发充军。”
    3、司成：古代教育贵族子弟之官职，后世称国子监之祭酒为“大司成”。唐高宗时一度改国子监为司成馆，祭酒为大司成，旋复旧。但仍相沿用作祭酒的别称。
    4、词臣：旧指文学侍从之臣﹐如翰林之类。
    5、荦荦：（事理）明显。
    6、胥：全，都。
    7、泽：恩惠
    8、未艾：还没有停止。
    9、咿唔:多形容吟诵声。
    10、放牛归马：把作战用的牛马牧放。比喻战争结束，不再用兵。
    11、韬钤1.古代兵书《六韬》﹑《玉钤篇》的并称。后因以泛指兵书。2.借指用兵谋略。3.借指武将。：
    12、虎符：古代军中印信。铜质虎形,左、右两半,朝廷存右半,统帅持左半,作调动军队时用 则得虎符。——《史记·魏公子列传》 佩虎符坐皋比者。——明·刘基《卖柑者言》
    13、开镇：唐代指任节度使，镇守一方。
    14、屏伏：伏地。
    15、惕息：恐惧而不敢出声息。
    16、曾王伯父：曾王父，即曾祖父。曾王伯父即曾祖伯父。
    17、伍卒：1.古代军队编制，五人为伍，百人为卒。 2.泛指军队，行伍。 3.指士兵。
    18、列卿：指九卿。九卿，《周礼·冬官·考工记》“匠人”条谈到建筑宫室规模时说：“内有九室，九嫔居之；外有九室，九卿朝焉。九，分其国以为九分，九卿治之。”注云：“六卿三孤为九卿。”此指天官冢宰、地官司徒、春官宗伯、夏官司马、秋官司寇、冬官司空以及少师、少傅、少保，合为“九卿”。 秦汉通常以奉常（太常）、郎中令（光禄勋）、卫尉、太仆、廷尉、典客（大鸿胪）、宗正、治粟内史（大司农）、少府为九卿，实即中央各机关的总称。北齐改廷尉为大理，少府为大府。魏晋南北朝以后，设尚书分主各部行政，九卿专掌一部分事务，职位较轻。明清有大小九卿之别。明之大九卿为六部尚书及都察院都御史、通政司使、大理寺卿；小九卿为太常寺卿、大仆寺卿、光禄寺卿、詹事、翰林学士、鸿胪寺卿、国子监祭酒、苑马寺卿、尚宝司卿。清代皇帝的谕旨中常以六部九卿并提，可见不把六部计算在九卿之内。九卿究竟指哪些官，说法不一致。其小九卿则指宗人府丞、詹事、太常寺卿、太仆寺卿、光禄寺卿、鸿胪寺卿、国子祭酒、顺天府尹、左右春坊庶子。
    19、大风：即《大风歌》，西汉高祖刘邦作。刘邦平黥布还，过沛县，邀集故人饮酒。酒酣时刘邦击筑，同时唱了这首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20、御侮：抵御外侮抗击外来侵略。
    21、有司：有司： 指官吏。古代设官分职,各有专司,故称有司。
    22、上驷：上等良马。比喻上等的人才或物品。
    23、矜高：高傲自大。

    译文：

    我们家出身戍边吏卒的户籍，祖父却是通过文才而走上了显达的地位，(以后我们家）没有习武的人；有习武的人是从小弟开始，小弟要努力呀！
    那时叔父任国子监祭酒，因为以文才侍奉天子而天下敬仰，天下的那些有名的贤才，都出于叔父门下。在他教导的文化的润泽下，再过十代也不会消失啊，小弟为什么要用习武来扬名呢？啊！读书的人不会因为世事的改变而变通，死守着一本书活一辈子，咿咿呀呀的念诵，认为不会失掉祖父以前的声名，也是多么
    执拗却不懂得选择啊！天下太平习文吃香，天下创始习武吃香。过去我们祖父正逢明朝兴旺的时候，二百年之中，没有战争，不再用兵。天下学习的，就是读书不考中进士不觉得荣耀；那些因为读兵书而得以晋升的，就是手握帅印镇守千里的大帅，见到了朝廷里的三公九卿，也得拜伏于地而不敢发出声音，也不敢抬头仰视。我们的祖父小时候是根独苗，曾伯祖父曾经激励并指示他说：“我出身戍边吏卒的户籍，你要是不努力学习，将来会成为士兵了。”我们的祖父因为此话而自己勉励勤奋，和伯祖父一起让自己做上了朝廷的高官。这以后，我们祖父又激励我们的父亲和叔叔并指示他们说：“你们不要以为我很荣耀，我是出身于戍边吏卒的户籍啊。你们如果不努力学习将来会成为士兵了。”我们的父亲和叔叔也同样诚恳地遵守着我们祖父的教训。小弟曾经父亲和哥哥我这再听到这些教训，小弟要努力啊！
    现在天下疆土刚刚得到稳定，国家正唱着刘邦唱过的《大风歌》，想要获得能打仗的勇士，小弟能有军事的才能可用，将来是抵御侵略的盾牌和城墙之材，前途不可限量啊！就像欧阳修的送给田秀才的话一样啊，他对田秀才说：“将领家的孩子，反而穿上了读书人的白衣服，到乡试中考试被考官选拔。此一时彼一时，各自正赶上形势是那样吧。”小弟于是也脱掉了读书人的帽子，背着弩箭举着盾牌，在勇士的队伍中奔驰奋勇争先，难道不是也正赶上局势是这样的吗？过去我们的父亲司徒公辅佐司马的时候，凭他的能力是可以去掉自己戍边吏卒的户籍的，但他不愿这么做：“留着来警惕我的子孙吧。”既然如此，那么世上还有高官的后代，既不去学习诗书，也不去学习骑马射箭，徒然凭自家的门第高傲自大而不知道小心的人，和小弟你比起来，岂不万分惭愧！小弟，努力吧！

    评析：

    国家兴亡之时，一个人的价值取向，最易发生变化。
    侯方域身边的朋友，替明朝守节不仕的有之，如方以智，黄宗羲，陈贞慧等，为南明殉节而死的有陈子龙，史可法，夏允彝等，降清为官的有钱谦益，吴梅村等。在家乡，侯方域也曾经写了一些文章给去参加清朝乡试的亲友，这次，竟然是他的小弟。
    侯方域的心里是矛盾的，他固然希望自己的才学能为所用，又悲悯友人抗清时洒下的鲜血。但是，从他睿智的目光，肯定可以看出明朝的复兴不过是一场春梦，而清朝却已经大局已定，胜券在握。就象方以智的不愿再去南明为官，而出家为僧，也是看穿了这点。
    弟弟既然愿意去参加武举考试，那就去吧。一条世俗的道路，总得有世俗的人走才对。事情既然不能改变，那就努力向前，再三勉励吧：小弟是白手起家，是荣耀的事啊！自己的先祖也是当过兵打过仗的，这是古已有之，不是羞耻的事。英雄不怕出身低嘛！因时通变，在世上总得有些事业心，有些创造，才生活得有趣。这比那些坐吃山空依靠祖上的名望财富过生活的啃老族不知强上了多少倍呢！
    君子不器，因形势的改变而不断调整自己，才是应世之道。前提是：不能为国做点事，就为民做点事，不能达而兼济天下，就穷而独善其身吧。
    (注释作者：刘训山)